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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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人跟蹤了。
被尾隨的不適，和夏夜裏此時悶熱黏膩的空氣一樣黏濁。
強烈的本能促使秦見微向後看，看清身後人的臉，可她沒有回頭，沒有減速，依舊步履不變地繼續向前。
酒鬼，社會閑散人員，還是流浪漢？
什麽時候盯上她的？跟蹤她想做什麽？惡趣味？恐嚇？劫財？劫色？
秦見微沈眉，垂在腿側的手指活動了兩下。
汝陽市已經進入五月下旬，天熱起來，夜色降臨，在外散步游蕩的人越來越多。
小區附近的街邊從傍晚開始就會擺滿小吃攤販，沿街飯店在上人前提前將一桌四椅一組組地排列在人行道上，各家互不幹擾。
但秦見微現在走的這條路有些清冷。
秦見微右手邊是四季公園，但這條路沒有入口，人流量小，對面是盛世嘉園小區，沿街是五金店小超市藥房零售批發，加上已經夜裏十點，街上行人稀少。
夏季枝椏瘋長，公園內茂盛的植株層層疊疊地隱在夜色裏，不時風起，發出窸窣聲響，沿街行道樹茂密的枝葉遮蓋了兩側路燈，陳年路燈落下的老光經過高大厚實的樹葉阻隔，只稀稀拉拉地落在人行道內。
車行道裏不時有對面車輛駛過，前車燈遠遠射來，映在路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上，又轉瞬離開，陷入昏暗。
秦見微繼續先前走，前方就是紅綠燈，過了這條馬路再往前幾家店面就到了她家的面館。
走到斑馬線前，身後跟蹤的人好像停了下來。
紅燈。
秦見微停步，等在斑馬線前，過了這個路口，街邊的行人就會多起來，但對方沒有行動。
紅燈變綠，秦見微邁上人行道，穿過馬路。
秦見微到店裏的時候，還有兩個人在吃面，住在溫莎公館的白阿姨到晚上八點半已經下班了。
王香芝在裏面刷盤子，聽見聲音，擡頭隔著傳菜口看了一眼。
“放學了？”
“嗯。”
“拿給你煮碗面？”
“好，加牛肉雞蛋。”
裏面傳來王香芝的笑：“知道了。”
旁邊吃飯的人走了，秦見微過去收了桌，王香芝在竈臺前煮面，秦見微在旁邊洗剛收進來的碗。
王香芝煮面時轉頭打量她，“最近開始一輪覆習是不是可累。”
“嗯，還行吧。”秦見微回答的語調輕松。
“我看你最近吃的都比以前多，之前你放學回來你不怎麽吃東西的，但你多吃這一頓也沒胖……”王香芝說著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秦見微洗碗的動作一滯，轉過頭笑著對媽媽說：“到高三基本上都吃不胖，每天待機學習時間還長，腦力消耗比體力消耗還快，怎麽胖啊。”
“哎，“王香芝嘆了口氣說，”真辛苦啊，想想你還有一年得熬……”
“不都這樣嗎。”秦見微洗了手擦幹，走到王香芝身後輕輕靠著她。
王香芝有手推她：“去，離我遠點。不熱？”
“不熱。”
“你不熱我熱。”
王香芝其實身上並不好聞，每天圍著竈臺，幾個火一起開煮面，在夏天裏是最難熬的，她身上早就出了一層一層的汗，汗浸濕脖子上搭的毛巾，流進衣服，結成汗漬。
“起開。”王香芝關了火，撈起面，倒進碗裏，放料，加上一大把牛肉，澆進自己燉煮的牛肉湯，最後撒上香菜，那個香的，秦見微聞著味跟在王香芝屁股後面一起出去了。
十裏面館是秦見微爺爺奶奶開的，到現在也是他們這裏三十多年的老店了。
和秦紹結婚後，媽媽王香芝就在店裏幫忙招呼，後來，爺爺去世，奶奶年紀大了，王香芝就一人掌店，招了一個阿姨幫忙，王香芝忙在後廚，阿姨忙招呼客人，兩人雖然忙些，但也顧得過來。
平時，秦見微和弟弟秦逍遙有空也會來店裏幫忙，只是現在馬上升高三，學業重時間緊，她只在晚上放學回來後，幫母親收拾店面，然後一起回家。
吃完飯關店回家。
秦見微住在萊茵小鎮，也算是老小區，九幾年左右蓋的小區，六層小高樓，取的洋名字，顯得高級，那時候小區樓盤到是這種風格。
因為小區老，一部分住戶已經搬走，還有的出租出去，成了比較近的學區房。常年有人搬進搬出，這兩年又外賣盛行，白天，小區門禁就是擺設，二輪三輪四輪暢通無阻，也就到了晚上，有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帶著收音機，坐在保安亭裏看門。
今天回來，老遠就聽到保安亭裏傳出來的戲劇聲，走進時，人在裏面仰面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秦見微家住三樓，回家客廳電視開著，秦逍遙翹著二郎腿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逍遙愜意。
秦紹還沒回來。
王香芝換鞋進來問：“周末過一半了，作業寫多少了？”
“數學寫完了，英語寫一半了，剩下的明天寫……”秦逍遙盯著電視，嘴上答道，表明自己是勞逸結合。
秦見微到臥室拿了睡衣去洗澡，剛進衛生間看到脫在洗臉盆裏和深藍色內褲混在一起的白襪子。
秦見微拿起盆。
“秦逍遙。”
連名帶姓一起喊的時候，就是說正事。
來自姐姐的血脈壓制，秦逍遙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
“啊？”
“你內褲放臉盆裏留著，是打算讓誰給你洗啊？和襪子混一起，你也不怕感染得腳氣啊。”
看到自己貼身衣物被姐姐拿在面前這麽說，秦逍遙羞恥地從沙發上沖下來：“我沒有腳氣！！”
以前，都是脫下來臟的放在臉盆裏，內褲就會自動被洗幹凈晾幹收到他衣櫃裏。
但是前陣子被秦見微發現，內褲襪子全是王香芝洗的後，就不行了。
“我小學都學習自己洗襪子了，你都初二了，這都不會。還要媽幫你洗，你丟不丟人？”
“誰說我不會，我就是看電視，忘了，忘了！我現在就洗。”
秦逍遙面紅耳赤地沖上來，一把奪走秦見微手裏的臉盆，秦見微側身給他讓路。
秦逍遙進了衛生間“嘭”的關上門。
秦見微指節扣了扣門板：“你快點啊，我還要沖澡。”
“知道！”秦逍遙吼道。
秦見微到椅子上坐下，王香芝坐到她對面。
“哎呀，我給他洗了就行了。”
秦見微看著她問：“你為什麽要給他洗？他沒手不能自己洗嗎？”
王香芝皺著眉：“他洗不幹凈。”
秦見微笑了一聲：“洗不幹凈就穿不幹凈的，想穿幹凈的就想辦法洗幹凈。我10歲的時候就會自己洗襪子內褲了，他現在15歲了還不如10歲的我？”
王香芝訥訥地看著秦見微，語塞，但還想說什麽，秦見微打斷：“媽，你以後不能再給他洗內褲了。他早就長大了，讓他自己洗。”
秦見微看著王香芝的表情，又追了一句：“聽到沒？”
王香芝這才嘆出口氣，揚了下下巴示意自己聽到了：“聽到了。”
幾分鐘後門開了，秦見微坐在椅子上，讀表。
“四份五十秒，比上次洗的快了些。”
秦逍遙朝陽臺走去，說道：“我下次還能更快。”
“厲害厲害。”秦見微點頭隨口附和，拿上衣服進去沖澡。
洗完澡秦見微坐在臥室書桌前寫作業。等王香芝洗了澡，吹幹頭發進來，秦見微擡手，將床頭開關關閉，臥室光一下淡弱。搭在臺燈上的毛巾垂下來一大截，遮擋了光線，在床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秦見微：“媽，你趕緊睡吧，累一天了。”
“嗯。”王香芝脫了鞋上床，睡前叮囑她，“你也是，早點睡，別熬夜，對身體不好。”
秦見微沒擡頭，但笑了笑說：“我知道。”
十一點半秦見微關燈上床睡覺。
秦見微想著被人尾隨的事，還沒睡熟，隱約聽見屋門開了，客廳的光透過門縫打在墻上，接著，被拉長放大的巨大黑影投在墻上，瞬間籠罩著她。
秦見微睜開眼。
有人走進來。
人走到床邊，手掌拍在王香芝肩頭，皮肉的悶響，一下一下，接著，秦見微感覺到身體微微晃動，秦紹按著王香芝肩膀，固執地將她搖醒。
接著屋裏有人說話，刻意壓著聲音。
“幹啥？”
“起來。”秦紹的聲音。
“我要睡覺。”
安靜了片刻，一陣窸窣，床墊微陷，接著秦見微聽到王香芝似乎是打了一下，
“微微還在睡……”
過了會，秦見微聽見秦紹說，“那你出來不出來？”
秦見微背對著門的方向，睜著眼，感受到床墊彈振，王香芝下床出去了，房門被她輕輕關上。
第二天早上，秦見微來到放學回家路上的一家超市，以自己昨天路過進來買東西，出門手機好像掉了為理由，手機裏面有很重要的高考資料為借口，成功坐在了監視器前查看店前的監控視頻。
坐在門口的大叔在旁關切：“那你這要是找不回來了，影響你高考不？”
秦見微嘆了口氣，面上憂慮，含糊道：“……能找回來最好。”眼睛盯著監控界面，手持鼠標調整日期時間。
秦見微將時間調到昨天晚上21:39，這是她進店時手機顯示的時間。
她盯著顯示屏，看到自己出現在監控範圍內，進到店裏，在她進到店裏的時間裏，有三個人從店前路過，兩女一男。
拿了一瓶水，她在收銀臺結賬出來，離開，沒有撞到人。
秦見微不由自主地屏息，靠近，眼睛緊盯著顯示屏。
她即將抓到那個尾隨跟蹤自己的人。
3,4,5，…約7秒，監控攝像頭下走過了一個男生。
頭發很短，穿著和她一樣的汝陽一中白色夏季校服短袖，背著包，個子很高挺拔，目視前方，幾步從便利店前走過。
秦見微心裏突然莫名咯噔一跳。
不是酒鬼，不是流浪漢，也不是夜裏游蕩的混混。
是李為，她的同班同學。
她反倒突然沒底了。
同窗兩年，班裏沒有交集的男同學忽然跟蹤尾隨。
秦見微又往前查看前幾日她路過時的監控，李為都毫不例外地跟在她身後。
秦見微看著監視器大腦一時空白，她不明白李為跟蹤她的動機，她不明白。
而顯示屏裏正低頭走路的李為突然擡眼看了眼監控，正撞上秦見微此時略帶思索放空的目光。
霎時，像被一支暗處放出的冷箭穿了喉。
秦見微有些呼吸不暢，她咽了咽口水，呼吸兩下起身，和老板道謝後告辭。
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王香芝發來的微信。
A媽媽：微微，來的時候去換點零錢。
秦見微：知道了。
秦見微退出微信，切換到定位系統。手機地圖裏，紅色血滴狀圖標剛離開星期天市場，朝建設北路移動，十七分鐘後，定位抵達清蓼湖。
秦見微關了手機，到前面店鋪換了零錢然後回家。
十一點半要到店裏，在這之前，她可以回家做份卷子。
高考近在眼前，周一升旗儀式上，主任語調昂揚地振奮高三軍心，臺下全校師生隊列整齊，安靜聆聽教誨。
秦見微因為開始前去了趟廁所，回來後就站在了班級隊伍的最後。
她前面正好就是李為。
李為長相很帥氣，濃眉高鼻，五官立體，皮膚比一般男生都要黑一點，但氣質幹凈。
秦見微歸結於他為人的氣質正派。
他和所有男生一樣，熱衷運動打球，體育課放學後總是呼朋喚友結伴去操場打球，會在進出班的時候跳起來抓門上的窗框，也會和別人在班最後的空地上比賽俯臥撐。
同班兩年，秦見微沒聽過李為說臟話，這在男生出口成章的男生堆裏很是少見。
他會在大掃除時穿裙子的女生要踩凳子上桌擦窗戶的時候讓她下來，也會在班裏換位置時幫前桌後桌同桌搬箱子。
當然，笑起來露出來的虎牙，和臉上的小雀斑也加一分。
但秦見微卻有種直覺，他好像有點討厭自己，或者，不是討厭，是距離。
是對其他女生不一樣的，輕微的差別。
秦見微記得之前有次換座位，教室裏人和桌子堵成早高峰，秦見微決定另辟蹊徑，搬著桌子從講臺上穿過去。她將桌面清理幹凈就自己拖著課桌向講臺移動。
到講臺邊，一個人搬起桌，抽屜裏的書沒取出來，有點沈。
秦見微將桌子兩條腿剛放在講臺上，剛好旁邊不知道誰撞到她，她整個人連同桌子一起要朝後摔，當時抽屜裏的書因為傾倒全倒在她肚子上，秦見微只好骨盆前傾堵住了洞口，但猶豫重力，她還是改變不了摔倒的趨勢。
秦見微只覺得完了，自己要在全班同學面前被桌子砸倒了。
萬幸，有人扶住了她。
秦見微長舒一口氣，站穩後看到李為從她身後上到講臺，彎腰兩手將她桌子擡了上去。
秦見微一邊笑著道謝，一邊眼前一亮，對啊，她怎麽沒想到從上面搬呢！
擡頭看向李為時，他已經松手轉身走了。
秦見微發自內心的感謝沒有得到回音。
這放在別人身上，秦見微不會多想。可放在李為身上就不一樣。
她見過李為給其他女生搬東西，他會笑著說沒事，也會說，下次搬不動讓我來。
他對別人都那樣好，對自己卻差別對待。
秦見微當時有種被冷落和無視的尷尬，走到講臺另一頭將桌子搬下來的時候，又覺得他有點討厭。換做別的女生，李為會幫她從那邊搬下去，還會問她你座位在哪。
之後再回想起來，秦見微覺得自己暗自揣測有些失禮。對方在關鍵時候幫了自己，就已經夠了。也許哪天他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冷臉沒心情搭理冷臉也算正常。
秦見微看著眼前人的背脊。
她見過李為做俯臥撐時旁邊的人故意搗亂一屁股坐上去。
李為整個趴下去一大截，幾乎貼地，她以為李為會趴下去，但人被他一點點撐起來。
李為個子很高，秦見微在她身後擡頭看他。
目光審視他過寬闊的肩膀，到暴露在外的後頸。
他的後頸發際線剃的幹凈，能看到邊緣青色的發茬。
這是拿剃刀緊貼著脖子往上剃出來的。
王香芝有時候會給秦逍遙剪發，她人聰明智慧，會的東西很多。她小時候就拿著推刀給家裏的哥哥推頭發。
她給秦逍遙理發，都會把後頸這裏剃幹凈，說，這樣子的發型會讓男孩子看起來更利落幹凈。
秦見微盯著李為後腦勺，想不明白，這樣的李為竟然做的出來深夜尾隨的事。
真的人不可貌相。
臺上，結束了對高三的演講，王主任又開始了對高二，高一的耳提面命。
李為旁邊的男生崔是看著主任吐槽：“怎麽還不結束，李為，我想尿尿。”
李為聽見忍不住笑了：“你真是……”
他轉頭去看崔是，視界跟著發生偏移，於是，身後有人出現在他視野範圍內，那人在盯著他，李為瞳孔收縮，扭頭，和崔是的嬉笑幹涸在他臉上。
他不知道秦見微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
她對上自己的目光，烏色的瞳仁清澈，無辜地眨了下眼睛。
下午體育課，秦見微在器材室裏舉啞鈴。
有人進來，她將啞鈴放在架子上，是李為。
李為目光穿過貨架，在啞鈴上掃過，看向秦見微。
兩人盯著對方都沒有說話，那一刻，空氣在暗湧，氛圍詭異。
好像有什麽，但又好像沒什麽。
一兩秒後，李為走到角落推車裏去那籃球。
彎腰在框裏挑選了一個籃球後準備離開時，秦見微開口叫他。
“李為。”李為沒想到她會叫他。
頓足一瞬，偏頭。
“嗯？”
秦見微從貨架後的陰影裏走出來。
輕聲問：“你不認識我嗎？”
“什麽？”李為一手抓著籃球，皺眉，有些煩躁。
秦見微朝右側偏了下頭，說：“你剛才進來看到我都沒有和我打招呼。”
說完，秦見微又向前走了一步，面對面，李為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
比一般人都大，又圓，瞳色偏深，引人不自覺和她對視，封鎖對方視線，可又想要避開，像深海裏湧動的暗流。
李為眉頭皺的更深。
平時總笑的眉眼冷下來，眉眼冷下來，眼窩裏的陰影看起來氣勢迫人。
他移開眼，側身開口：“你在這幹嘛？”
“外面太熱，進來躲躲。”秦見微看著他濕漉漉的鼻尖 ，“這麽熱的天打球，你不熱嗎？”
“嗯……”李為低頭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說“還好。”
他不喜歡秦見微社交式的關心。
“走了。”
“李為，你是不是討厭我？”
他要走，但聽見秦見微輕聲問又停在原地，轉身看她，眼睛微瞇，像狼，敏銳深刻。
和昨天在監控裏看到的一樣。
秦見微突然有些後悔和他搭話說這些了。她轉而輕笑：“沒事。”說完便打算離開。
她不準備去想李為到底是什麽原因跟蹤他。他只要繼續這樣按兵不動，不會妨礙到她就好。
可李為叫住她。
“我們倆同班這麽久，你為什麽覺得我討厭你？”
秦見微止步：“很突然嗎？我只是隨口一問。”
李為：“是嗎？那你為什麽現在問呢？我討厭與否現在讓你很困惑嗎？”
秦見微：“我剛才好像沒有說困惑吧。”她又笑著說，“你好像誤會了，我只是隨口一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困惑，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李為一下沈眉。
秦見微笑著微揚下巴看他。
下午三點的烈陽從敞開的門外斜打進器材室，她站在金光裏，白色的校服反射著陽光，周身都圍繞著灼眼的炫光，烏黑的發絲也打上金色光暈變得透亮。
這時，有兩個男生進來，找李為。
崔是：“你怎麽這麽慢，還打不打了……”
秦見微見此，經過兩人身邊出去了。趙乾轉身目送秦見微離開，又回頭看李為。
李為把球傳給崔是：“打，走了。”
崔是拿球出去，趙乾還在回想著剛才進來看到的一幕，靠近李為剛開口：“秦見微和你……”
“離她遠點。”李為打斷，說完不多解釋，出去了。
李為嚴肅的警告一下讓趙乾楞住了，和以往爽朗的反常態度截然相反，這次這麽嚴肅。
“什麽啊。”
晚自習放學後，秦見微在十字路口邊的四季公園前的小廣場上卸了書包開始鍛煉。
她按照慣例，俯臥撐，深蹲各來三組，又打了十分鐘拳，最後跳起來抓著單杠做引體向上。
練完回家，走回去的時間剛好能消消汗。
秦見微看著不遠處隱在樹影後的人形，繼續做。
李為的跟蹤仍在繼續。
秦見微沒有戳破。李為也沒有其他動作。
她在觀察李為，李為好像也在觀察她。
秦見微摸不清他到底圖什麽。秦見微松開單杠落地時想，也許，李為是個變態，他不是討厭自己，其實是喜歡？
不，也可能不是喜歡，至少，在她看來。
秦見微擦幹額頭的汗，拿起書包回家。
汝陽一中校門前，晝夜不停滾動的高考倒計時字幕最後的數字來到最後倒計時。
作為高考考點，布置考場加高考兩天，高一高二共放假五天。
放假前一天晚自習，汝陽一中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裏，身穿校服的學生們俯首做題，突然，所有教室的燈在一瞬間全部熄滅，熱烈的歌聲從四面八方湧入，寂靜的校園陡然間沸騰。
是一年一度為高考生加油祈福的喊樓活動。
學生都蜂擁至走廊，加入這場狂歡。
教室裏空無一人，同學都擠在走廊上唱歌發洩，夜色裏，人頭攢動，零星燈光在走廊上隨著節奏搖曳。
夏夜跟著熱鬧躁動。
秦見微從人群裏抽離，轉身進了教室。走了幾步，轉頭。
昏暗教室裏，她看到李為。
空蕩的教室裏，只有他們倆人，而一墻之隔，就是朝夕相處的同學。
兩人對視。
秦見微輕輕開口。
她說：“李為，這是你的癖好嗎？”
室外一片嘈雜，可李為聽得很清楚。
她聲音輕柔，看了眼外面，“還是說，這樣會讓你興奮？”
她邊說便慢慢倒著走，走到自己座位上，雙手在身後撐著桌面側頭依舊望著李為。
她雙肩微微凸起，後背微弓起一個弧度，姿態很放松，側身顯得纖細，夜裏像是模特畫報上的姿勢。
她的眼睛凝視著他，燈滅了光線晦暗，但李為確信，她那雙眼睛此時一定帶著戲謔。
李為什麽都沒說，秦見微沒趣地聳了下肩，好像還笑了下。
輕飄飄的一聲，癢意鉆進他耳膜。
她彎腰從包裏拿了東西，李為沒看到她拿的是什麽。
她右手攥著垂在身側。
“你拿的什麽。”
秦見微一怔。
“你管我拿什麽。”
好像就是這裏開始，秦見微話裏沒有了剛才的氛圍，毫不留情地頂回去。
眼睛再也沒在李為身上放一毫，徑直要從他身邊過去。
在她走過來的時候，李為感覺自己心臟跳的越來越厲害，身後同學們的歌聲像放慢又清晰地放大在耳邊，在秦見微離他還有一步時，李為突然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鉗住她右手，將人按在墻上，奪了她手裏的東西。
不是想象中的形狀，也不是想象中的手感。
細長條圓柱體，軟軟的。
下一秒，秦見微已經擡腳踹在他大腿上，李為被踹的後退兩步，恰好後面就是講臺，身體後仰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為！你有病吧！”
有幾人聽見動靜進來，問怎麽了。
秦見微上前從他手裏拿回卷紙，轉頭出去了。
晚上鍛煉完回家，秦見微洗漱之後，靜坐在桌前。
又想到晚上發生的事。
“變態，有病。”
秦見微低聲罵道。
發洩一通後，又一股無名煩躁竄上心尖。
李為讓她感到不安。
有人關註，就有可能察覺，然後在某個她不在意的細節暴露。
秦見微打開定位，看著屏幕上紅色的圖標，深呼吸。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
沒關系，那就做的更完美好了。
秦見微慢慢睜開眼，將手機放在一邊，低頭繼續做題。
在眾人期盼和等待下，高考落下帷幕。
高考結束，高一高二同學返校，回到班裏，將考場恢覆原樣，順便換座位。
這次，李為的位置剛好在了秦見微身後。
李為搬著桌子挪過去的時候，正好和秦見微迎面碰上，這次，她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在同桌齊其和她說話時，她一眨眼，臉上又恢覆了往常的笑容。
秦見微的成績很好，班裏人緣也不錯，課下，總有附近的同學來和她討論問題。
課間，李為上完廁所回來看到秦見微正轉身趴在他們桌子中間給崔是寫步驟。
察覺到李為坐下，秦見微擡頭瞄了他一眼，眼睛圓溜溜的，貓一樣，然後原本放在李為桌子上的左臂收回去，右手帶著紙往崔是的方向挪了挪。
李為在旁邊坐在，聽出來秦見微說的和數學老師講的方法不一樣，但好像比老師說的簡單。
但崔是中間步驟沒懂，於是秦見微就用筆尖指著，給他又講一遍。
崔是很興奮地大叫一聲，激動地對秦見微說謝謝，我懂了。
秦見微沖他笑道，沒事。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聲音回應的也很溫柔。
秦見微拿好草稿紙和筆，轉過去的時候，頭發帶掉了李為放在桌角的筆。
李為彎腰伸著胳膊鉆進桌子下面去撿，他手摸到筆起來時，視線稍微往前一擡，看到凳子前面秦見微裹著白襪的腳踝輕輕晃著。運動鞋潔白的鞋幫有節奏地磕在一起。
跟腱細長，小腿勻直。
青春，悠閑。
李為耳邊突然浮現秦見微那天夜裏問他的話。
這樣會讓你興奮？
氣血一下翻湧。
李為猛地起身，一下磕在桌板上，課桌都頂起來。
崔是感到這動靜，看著李為從下面鉆出來，耳朵脖子紅成一片，驚了：“你這麽激動幹嘛？”
“沒有，我撿筆。”李為急忙擺手解釋，可餘光看到前座的人好像轉了下頭，像是往後瞟了一眼。
！！！
秦見微沒說話，但他就是莫名能懂她這一小小動作所表達的意思。
他不是！他沒有！
晚自習，班主任突然上講臺問：“咱們班同學有誰高考放假這幾天約劉嬋出去玩嗎？”
大家這才註意到，今天班裏有個人的位置是空的。
劉嬋失蹤了。
教室裏亂成一團。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不知道啊……”
一時間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李為看向坐在前面的秦見微，她只是看了眼劉嬋的方向，然後低下頭繼續做作業。
“好了，安靜！做作業吧，如果有誰知道關於劉嬋的消息，可以來找我。”
躁動被強制消弭，班裏再次恢覆往常的平靜。
晚自習放學，大家都背上書包離校，劉嬋失蹤的消息成了和別人同行出校的交流話題。
下樓時，齊其也和秦見微說起這事。
“我聽佩佩說，劉嬋5號離開家，昨天開始就聯系不上，她媽已經報警了。”
方文佩是劉嬋在班裏交好的朋友，晚自習被班主任叫出去詢問過知不知道和劉嬋約好出去玩的人是誰。
“她應該沒事吧？”齊其有些擔憂。
秦見微思索，搖搖頭：“不知道。”
齊其輕聲哎了一聲，說：“希望她平安回來。”
“但願。”秦見微說道。
出了校門兩人告別。
秦見微直行，右拐，走到街心公園，剛將書包放在石凳上，李為已經堵在她面前：“是不是你幹的？”
迎面的質問讓秦見微不自覺沈眉，她側一步從李為面前移開。
“什麽是不是我幹的？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呢？”
“我說劉嬋失蹤，是不是你？”
秦見微眉頭又壓下去幾分：“李為，你有病吧？”
見秦見微臉上沒有一絲被揭穿的慌張，過硬的心理素質讓李為驚嘆。
“你裝什麽啊？”
李為嚴肅正義的逼問讓秦見微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他真覺得劉嬋的失蹤和自己有關系。
人在無語的時候果然會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我裝？”秦見微迎面對上李為逼迫的眼睛，“劉嬋失蹤了，你覺得是我幹的？請問，你質疑我的理由呢？你堵在這裏逼問我的證據呢？”
秦見微停頓，等待李為舉證，可他沒有。
“如果沒有，你憑什麽汙蔑我？”
“但你怎麽證明，和你沒關系呢？”
秦見微聽到這句差點沒噴出來，她上前指著李為胸口：“我還覺得劉嬋的失蹤和你有關系呢！”
李為震驚了。
和他有什麽關系。
“誰知道，你有沒有跟蹤尾隨監視劉嬋。也許你謀劃著想對她下手，結果發現，被別人捷足先登了？然後，你現在是在賊喊捉賊。”
“你不要亂說！”
秦見微笑了：“你現在知道話不能亂說了？”
“不過，想想，你真的很可疑。你跟蹤劉嬋就沒有發現她有什麽異樣嗎？”
“你不要瞎說，我沒有跟蹤她。”
秦見微剛想說，你覺得我信嗎？下一秒就聽到李為說：“我只跟蹤了你一個。”
他說著這話，偏偏一臉坦誠，好像之前李為形象在她心裏還沒有崩塌時的俊朗陽光。
秦見微突然覺得惡心，扯下嘴角：“你真變態。”
李為眼睛都瞪得比平時大：“我變態？你怎麽有臉說我變態？”
秦見微看著李為清澈又憤怒的眼睛，反問：“你怎麽好意思反駁我？你夜裏跟蹤尾隨我多少天了！你要不要自己數數！我回班你都要趁著大家都在外面回來堵我，連我手裏的東西都搶，整天坐在我後面視，奸我，躲在桌子下面偷窺，李為，你心裏有問題你自己知不知道。”
李為被懟的面紅耳赤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無法反駁。
他張了幾次嘴想說什麽又閉上，叉著腰摸了下腦門，終於想起來，沖秦見微說：
“那你呢？你每天晚上在這裏鍛煉打拳，知道被男生跟蹤尾隨也不害怕，還繼續夜裏一個人在街上游蕩不回家，還有！”
他好像終於找到了能夠徹底扳倒秦見微的鐵證，聲音都跟著大了起來，抓起秦見微放在一旁的書包拉開拉鏈提著底，將東西全倒出來。
包裏的東西囫圇粗暴的全掉在地上。
夜色裏，書，作業，文具袋，還有落在最上面的水果刀。
李為指著眼前這把綠色的刀，一連問了兩遍：“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秦見微看著那把水果刀，過了兩秒，平靜地說：“一把刀，怎麽了？”
怎麽了？
哈——還問他怎麽了？
李為對秦見微冷靜卓絕的回應嘆為觀止。
“你說怎麽了？你為什麽會隨身攜帶一把刀在身上？每天放學都在這裏鍛煉習武，你想幹什麽？”
夜裏，旁邊有車駛過，映亮兩人對峙的瞳孔，像野獸的眼睛。
“我包裏放什麽，想做什麽，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你解釋。李為，是你，不經我的允許，擅自動我的東西，是你過界了。”
秦見微留下這句後蹲下去收拾東西離開，她不想再和李為糾纏。
是的，她有著縝密的思維，冷酷的心態，超出常人的屹立耐心，日覆一日的堅持，默默地埋伏在深夜，等一個機會伺機而動。
也許她還有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李為盯著她的動作，突然開口：“我可以告訴警察，說你和劉嬋失蹤有關系，還有我的發現，然後你會接受警察的調查，在那之後，你周圍如果出現什麽意外事故，你覺得警察會不會第一個想到你？”
他看到秦見微收拾東西的手停住了。
她蹲在一地課本前面，低著頭，束在腦後的馬尾此時乖垂在她肩前，沒有其他動作，她也許在猶豫。
李為轉身剛邁出一步，聽到他想聽的那句話。
“你想怎麽辦？”
偷偷長舒一口氣，李為回頭說：
“把你手機給我，我要看你和劉嬋的短信通話和消息記錄。”
秦見微打開手機，依次打開各個軟件，讓李為查看。
她和劉嬋的對話框停留在今年除夕時劉嬋群發的新年祝福。秦見微回了她新年快樂。
又打開短信，幹幹凈凈，通話記錄裏面也沒有一絲和劉嬋有關的信息。
好像真的和她沒關系，但想到剛才秦見微異常的妥協退讓……
“可以了吧。”秦見微催促，伸手要拿回手機。
“我再看一下……”李為側了一下躲過了她的手。
李為返回主屏幕，想要再看著時，發現一個文件夾裏的圖標，剛點開時，秦見微立刻伸手要搶，李為條件反射舉高，意識到不對——哈哈，他就說有問題，被他抓到了吧！
“給我！”
秦見微跳起來奪手機。
“還給我！！”
李為轉身避開，仗著身高優勢，手機依然舉在高處。他仰著頭，眼睛緊緊盯著屏幕，手機反應了兩秒，打開，屏幕上，暗色路網中心是一個紅色的圖標。
可他還沒有細看，膝蓋後窩被人發狠地一踢，李為吃痛，直接單膝跪在地上，秦見微站在他面前，呵出一口氣，彎腰取回了手機，然後拿過書包蹲下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秦見微要拿起水果刀時突然被李為一把按住，他整個手臂撐直壓在她手上，刀柄在手心裏硌得她生疼。
秦見微擡頭。
“你要殺人？”
她冷冷地看著李為。
“松手。”
李為不放。
秦見微右手手刀猛地擊中李為左臂肘灣。
李為撐地的左胳膊一軟，人也跟著往旁邊趔趄。
而秦見微，已經把刀重新塞到書包裏。
李為看著她將其他東西收拾完，說：“你最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否則，一旦發生命案，我會第一時間舉報你。”
秦見微嘴角好像不屑地掀了一下，沒有說話，起身離開，垂在胸前的馬尾，被她反手甩在身後。
“秦見微。”
李為叫她。
“秦見微！”
她走出兩步才停下，慢慢側了半身，只給了半個餘光。
李為站在原地，右手兩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著她。
是個警告。
I'm watching you.
我會一直盯著你。
秦見微將書包甩到背上，擡手朝李為豎了中指，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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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跟蹤了。
被尾隨的不適，和夏夜裏此時悶熱黏膩的空氣一樣黏濁。
強烈的本能促使秦見微向後看，看清身後人的臉，可她沒有回頭，沒有減速，依舊步履不變地繼續向前。
酒鬼，社會閑散人員，還是流浪漢？
什麽時候盯上她的？跟蹤她想做什麽？惡趣味？恐嚇？劫財？劫色？
秦見微沈眉，垂在腿側的手指活動了兩下。
汝陽市已經進入五月下旬，天熱起來，夜色降臨，在外散步游蕩的人越來越多。
小區附近的街邊從傍晚開始就會擺滿小吃攤販，沿街飯店在上人前提前將一桌四椅一組組地排列在人行道上，各家互不幹擾。
但秦見微現在走的這條路有些清冷。
秦見微右手邊是四季公園，但這條路沒有入口，人流量小，對面是盛世嘉園小區，沿街是五金店小超市藥房零售批發，加上已經夜裏十點，街上行人稀少。
夏季枝椏瘋長，公園內茂盛的植株層層疊疊地隱在夜色裏，不時風起，發出窸窣聲響，沿街行道樹茂密的枝葉遮蓋了兩側路燈，陳年路燈落下的老光經過高大厚實的樹葉阻隔，只稀稀拉拉地落在人行道內。
車行道裏不時有對面車輛駛過，前車燈遠遠射來，映在路邊一前一後兩個身影上，又轉瞬離開，陷入昏暗。
秦見微繼續先前走，前方就是紅綠燈，過了這條馬路再往前幾家店面就到了她家的面館。
走到斑馬線前，身後跟蹤的人好像停了下來。
紅燈。
秦見微停步，等在斑馬線前，過了這個路口，街邊的行人就會多起來，但對方沒有行動。
紅燈變綠，秦見微邁上人行道，穿過馬路。
秦見微到店裏的時候，還有兩個人在吃面，住在溫莎公館的白阿姨到晚上八點半已經下班了。
王香芝在裏面刷盤子，聽見聲音，擡頭隔著傳菜口看了一眼。
“放學了？”
“嗯。”
“拿給你煮碗面？”
“好，加牛肉雞蛋。”
裏面傳來王香芝的笑：“知道了。”
旁邊吃飯的人走了，秦見微過去收了桌，王香芝在竈臺前煮面，秦見微在旁邊洗剛收進來的碗。
王香芝煮面時轉頭打量她，“最近開始一輪覆習是不是可累。”
“嗯，還行吧。”秦見微回答的語調輕松。
“我看你最近吃的都比以前多，之前你放學回來你不怎麽吃東西的，但你多吃這一頓也沒胖……”王香芝說著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秦見微洗碗的動作一滯，轉過頭笑著對媽媽說：“到高三基本上都吃不胖，每天待機學習時間還長，腦力消耗比體力消耗還快，怎麽胖啊。”
“哎，“王香芝嘆了口氣說，”真辛苦啊，想想你還有一年得熬……”
“不都這樣嗎。”秦見微洗了手擦幹，走到王香芝身後輕輕靠著她。
王香芝有手推她：“去，離我遠點。不熱？”
“不熱。”
“你不熱我熱。”
王香芝其實身上並不好聞，每天圍著竈臺，幾個火一起開煮面，在夏天裏是最難熬的，她身上早就出了一層一層的汗，汗浸濕脖子上搭的毛巾，流進衣服，結成汗漬。
“起開。”王香芝關了火，撈起面，倒進碗裏，放料，加上一大把牛肉，澆進自己燉煮的牛肉湯，最後撒上香菜，那個香的，秦見微聞著味跟在王香芝屁股後面一起出去了。
十裏面館是秦見微爺爺奶奶開的，到現在也是他們這裏三十多年的老店了。
和秦紹結婚後，媽媽王香芝就在店裏幫忙招呼，後來，爺爺去世，奶奶年紀大了，王香芝就一人掌店，招了一個阿姨幫忙，王香芝忙在後廚，阿姨忙招呼客人，兩人雖然忙些，但也顧得過來。
平時，秦見微和弟弟秦逍遙有空也會來店裏幫忙，只是現在馬上升高三，學業重時間緊，她只在晚上放學回來後，幫母親收拾店面，然後一起回家。
吃完飯關店回家。
秦見微住在萊茵小鎮，也算是老小區，九幾年左右蓋的小區，六層小高樓，取的洋名字，顯得高級，那時候小區樓盤到是這種風格。
因為小區老，一部分住戶已經搬走，還有的出租出去，成了比較近的學區房。常年有人搬進搬出，這兩年又外賣盛行，白天，小區門禁就是擺設，二輪三輪四輪暢通無阻，也就到了晚上，有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帶著收音機，坐在保安亭裏看門。
今天回來，老遠就聽到保安亭裏傳出來的戲劇聲，走進時，人在裏面仰面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秦見微家住三樓，回家客廳電視開著，秦逍遙翹著二郎腿躺在沙發上看電視，逍遙愜意。
秦紹還沒回來。
王香芝換鞋進來問：“周末過一半了，作業寫多少了？”
“數學寫完了，英語寫一半了，剩下的明天寫……”秦逍遙盯著電視，嘴上答道，表明自己是勞逸結合。
秦見微到臥室拿了睡衣去洗澡，剛進衛生間看到脫在洗臉盆裏和深藍色內褲混在一起的白襪子。
秦見微拿起盆。
“秦逍遙。”
連名帶姓一起喊的時候，就是說正事。
來自姐姐的血脈壓制，秦逍遙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
“啊？”
“你內褲放臉盆裏留著，是打算讓誰給你洗啊？和襪子混一起，你也不怕感染得腳氣啊。”
看到自己貼身衣物被姐姐拿在面前這麽說，秦逍遙羞恥地從沙發上沖下來：“我沒有腳氣！！”
以前，都是脫下來臟的放在臉盆裏，內褲就會自動被洗幹凈晾幹收到他衣櫃裏。
但是前陣子被秦見微發現，內褲襪子全是王香芝洗的後，就不行了。
“我小學都學習自己洗襪子了，你都初二了，這都不會。還要媽幫你洗，你丟不丟人？”
“誰說我不會，我就是看電視，忘了，忘了！我現在就洗。”
秦逍遙面紅耳赤地沖上來，一把奪走秦見微手裏的臉盆，秦見微側身給他讓路。
秦逍遙進了衛生間“嘭”的關上門。
秦見微指節扣了扣門板：“你快點啊，我還要沖澡。”
“知道！”秦逍遙吼道。
秦見微到椅子上坐下，王香芝坐到她對面。
“哎呀，我給他洗了就行了。”
秦見微看著她問：“你為什麽要給他洗？他沒手不能自己洗嗎？”
王香芝皺著眉：“他洗不幹凈。”
秦見微笑了一聲：“洗不幹凈就穿不幹凈的，想穿幹凈的就想辦法洗幹凈。我10歲的時候就會自己洗襪子內褲了，他現在15歲了還不如10歲的我？”
王香芝訥訥地看著秦見微，語塞，但還想說什麽，秦見微打斷：“媽，你以後不能再給他洗內褲了。他早就長大了，讓他自己洗。”
秦見微看著王香芝的表情，又追了一句：“聽到沒？”
王香芝這才嘆出口氣，揚了下下巴示意自己聽到了：“聽到了。”
幾分鐘後門開了，秦見微坐在椅子上，讀表。
“四份五十秒，比上次洗的快了些。”
秦逍遙朝陽臺走去，說道：“我下次還能更快。”
“厲害厲害。”秦見微點頭隨口附和，拿上衣服進去沖澡。
洗完澡秦見微坐在臥室書桌前寫作業。等王香芝洗了澡，吹幹頭發進來，秦見微擡手，將床頭開關關閉，臥室光一下淡弱。搭在臺燈上的毛巾垂下來一大截，遮擋了光線，在床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秦見微：“媽，你趕緊睡吧，累一天了。”
“嗯。”王香芝脫了鞋上床，睡前叮囑她，“你也是，早點睡，別熬夜，對身體不好。”
秦見微沒擡頭，但笑了笑說：“我知道。”
十一點半秦見微關燈上床睡覺。
秦見微想著被人尾隨的事，還沒睡熟，隱約聽見屋門開了，客廳的光透過門縫打在墻上，接著，被拉長放大的巨大黑影投在墻上，瞬間籠罩著她。
秦見微睜開眼。
有人走進來。
人走到床邊，手掌拍在王香芝肩頭，皮肉的悶響，一下一下，接著，秦見微感覺到身體微微晃動，秦紹按著王香芝肩膀，固執地將她搖醒。
接著屋裏有人說話，刻意壓著聲音。
“幹啥？”
“起來。”秦紹的聲音。
“我要睡覺。”
安靜了片刻，一陣窸窣，床墊微陷，接著秦見微聽到王香芝似乎是打了一下，
“微微還在睡……”
過了會，秦見微聽見秦紹說，“那你出來不出來？”
秦見微背對著門的方向，睜著眼，感受到床墊彈振，王香芝下床出去了，房門被她輕輕關上。
第二天早上，秦見微來到放學回家路上的一家超市，以自己昨天路過進來買東西，出門手機好像掉了為理由，手機裏面有很重要的高考資料為借口，成功坐在了監視器前查看店前的監控視頻。
坐在門口的大叔在旁關切：“那你這要是找不回來了，影響你高考不？”
秦見微嘆了口氣，面上憂慮，含糊道：“……能找回來最好。”眼睛盯著監控界面，手持鼠標調整日期時間。
秦見微將時間調到昨天晚上21:39，這是她進店時手機顯示的時間。
她盯著顯示屏，看到自己出現在監控範圍內，進到店裏，在她進到店裏的時間裏，有三個人從店前路過，兩女一男。
拿了一瓶水，她在收銀臺結賬出來，離開，沒有撞到人。
秦見微不由自主地屏息，靠近，眼睛緊盯著顯示屏。
她即將抓到那個尾隨跟蹤自己的人。
3,4,5，…約7秒，監控攝像頭下走過了一個男生。
頭發很短，穿著和她一樣的汝陽一中白色夏季校服短袖，背著包，個子很高挺拔，目視前方，幾步從便利店前走過。
秦見微心裏突然莫名咯噔一跳。
不是酒鬼，不是流浪漢，也不是夜裏游蕩的混混。
是李為，她的同班同學。
她反倒突然沒底了。
同窗兩年，班裏沒有交集的男同學忽然跟蹤尾隨。
秦見微又往前查看前幾日她路過時的監控，李為都毫不例外地跟在她身後。
秦見微看著監視器大腦一時空白，她不明白李為跟蹤她的動機，她不明白。
而顯示屏裏正低頭走路的李為突然擡眼看了眼監控，正撞上秦見微此時略帶思索放空的目光。
霎時，像被一支暗處放出的冷箭穿了喉。
秦見微有些呼吸不暢，她咽了咽口水，呼吸兩下起身，和老板道謝後告辭。
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王香芝發來的微信。
A媽媽：微微，來的時候去換點零錢。
秦見微：知道了。
秦見微退出微信，切換到定位系統。手機地圖裏，紅色血滴狀圖標剛離開星期天市場，朝建設北路移動，十七分鐘後，定位抵達清蓼湖。
秦見微關了手機，到前面店鋪換了零錢然後回家。
十一點半要到店裏，在這之前，她可以回家做份卷子。
高考近在眼前，周一升旗儀式上，主任語調昂揚地振奮高三軍心，臺下全校師生隊列整齊，安靜聆聽教誨。
秦見微因為開始前去了趟廁所，回來後就站在了班級隊伍的最後。
她前面正好就是李為。
李為長相很帥氣，濃眉高鼻，五官立體，皮膚比一般男生都要黑一點，但氣質幹凈。
秦見微歸結於他為人的氣質正派。
他和所有男生一樣，熱衷運動打球，體育課放學後總是呼朋喚友結伴去操場打球，會在進出班的時候跳起來抓門上的窗框，也會和別人在班最後的空地上比賽俯臥撐。
同班兩年，秦見微沒聽過李為說臟話，這在男生出口成章的男生堆裏很是少見。
他會在大掃除時穿裙子的女生要踩凳子上桌擦窗戶的時候讓她下來，也會在班裏換位置時幫前桌後桌同桌搬箱子。
當然，笑起來露出來的虎牙，和臉上的小雀斑也加一分。
但秦見微卻有種直覺，他好像有點討厭自己，或者，不是討厭，是距離。
是對其他女生不一樣的，輕微的差別。
秦見微記得之前有次換座位，教室裏人和桌子堵成早高峰，秦見微決定另辟蹊徑，搬著桌子從講臺上穿過去。她將桌面清理幹凈就自己拖著課桌向講臺移動。
到講臺邊，一個人搬起桌，抽屜裏的書沒取出來，有點沈。
秦見微將桌子兩條腿剛放在講臺上，剛好旁邊不知道誰撞到她，她整個人連同桌子一起要朝後摔，當時抽屜裏的書因為傾倒全倒在她肚子上，秦見微只好骨盆前傾堵住了洞口，但猶豫重力，她還是改變不了摔倒的趨勢。
秦見微只覺得完了，自己要在全班同學面前被桌子砸倒了。
萬幸，有人扶住了她。
秦見微長舒一口氣，站穩後看到李為從她身後上到講臺，彎腰兩手將她桌子擡了上去。
秦見微一邊笑著道謝，一邊眼前一亮，對啊，她怎麽沒想到從上面搬呢！
擡頭看向李為時，他已經松手轉身走了。
秦見微發自內心的感謝沒有得到回音。
這放在別人身上，秦見微不會多想。可放在李為身上就不一樣。
她見過李為給其他女生搬東西，他會笑著說沒事，也會說，下次搬不動讓我來。
他對別人都那樣好，對自己卻差別對待。
秦見微當時有種被冷落和無視的尷尬，走到講臺另一頭將桌子搬下來的時候，又覺得他有點討厭。換做別的女生，李為會幫她從那邊搬下去，還會問她你座位在哪。
之後再回想起來，秦見微覺得自己暗自揣測有些失禮。對方在關鍵時候幫了自己，就已經夠了。也許哪天他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冷臉沒心情搭理冷臉也算正常。
秦見微看著眼前人的背脊。
她見過李為做俯臥撐時旁邊的人故意搗亂一屁股坐上去。
李為整個趴下去一大截，幾乎貼地，她以為李為會趴下去，但人被他一點點撐起來。
李為個子很高，秦見微在她身後擡頭看他。
目光審視他過寬闊的肩膀，到暴露在外的後頸。
他的後頸發際線剃的幹凈，能看到邊緣青色的發茬。
這是拿剃刀緊貼著脖子往上剃出來的。
王香芝有時候會給秦逍遙剪發，她人聰明智慧，會的東西很多。她小時候就拿著推刀給家裏的哥哥推頭發。
她給秦逍遙理發，都會把後頸這裏剃幹凈，說，這樣子的發型會讓男孩子看起來更利落幹凈。
秦見微盯著李為後腦勺，想不明白，這樣的李為竟然做的出來深夜尾隨的事。
真的人不可貌相。
臺上，結束了對高三的演講，王主任又開始了對高二，高一的耳提面命。
李為旁邊的男生崔是看著主任吐槽：“怎麽還不結束，李為，我想尿尿。”
李為聽見忍不住笑了：“你真是……”
他轉頭去看崔是，視界跟著發生偏移，於是，身後有人出現在他視野範圍內，那人在盯著他，李為瞳孔收縮，扭頭，和崔是的嬉笑幹涸在他臉上。
他不知道秦見微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
她對上自己的目光，烏色的瞳仁清澈，無辜地眨了下眼睛。
下午體育課，秦見微在器材室裏舉啞鈴。
有人進來，她將啞鈴放在架子上，是李為。
李為目光穿過貨架，在啞鈴上掃過，看向秦見微。
兩人盯著對方都沒有說話，那一刻，空氣在暗湧，氛圍詭異。
好像有什麽，但又好像沒什麽。
一兩秒後，李為走到角落推車裏去那籃球。
彎腰在框裏挑選了一個籃球後準備離開時，秦見微開口叫他。
“李為。”李為沒想到她會叫他。
頓足一瞬，偏頭。
“嗯？”
秦見微從貨架後的陰影裏走出來。
輕聲問：“你不認識我嗎？”
“什麽？”李為一手抓著籃球，皺眉，有些煩躁。
秦見微朝右側偏了下頭，說：“你剛才進來看到我都沒有和我打招呼。”
說完，秦見微又向前走了一步，面對面，李為更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
比一般人都大，又圓，瞳色偏深，引人不自覺和她對視，封鎖對方視線，可又想要避開，像深海裏湧動的暗流。
李為眉頭皺的更深。
平時總笑的眉眼冷下來，眉眼冷下來，眼窩裏的陰影看起來氣勢迫人。
他移開眼，側身開口：“你在這幹嘛？”
“外面太熱，進來躲躲。”秦見微看著他濕漉漉的鼻尖 ，“這麽熱的天打球，你不熱嗎？”
“嗯……”李為低頭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說“還好。”
他不喜歡秦見微社交式的關心。
“走了。”
“李為，你是不是討厭我？”
他要走，但聽見秦見微輕聲問又停在原地，轉身看她，眼睛微瞇，像狼，敏銳深刻。
和昨天在監控裏看到的一樣。
秦見微突然有些後悔和他搭話說這些了。她轉而輕笑：“沒事。”說完便打算離開。
她不準備去想李為到底是什麽原因跟蹤他。他只要繼續這樣按兵不動，不會妨礙到她就好。
可李為叫住她。
“我們倆同班這麽久，你為什麽覺得我討厭你？”
秦見微止步：“很突然嗎？我只是隨口一問。”
李為：“是嗎？那你為什麽現在問呢？我討厭與否現在讓你很困惑嗎？”
秦見微：“我剛才好像沒有說困惑吧。”她又笑著說，“你好像誤會了，我只是隨口一問。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困惑，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李為一下沈眉。
秦見微笑著微揚下巴看他。
下午三點的烈陽從敞開的門外斜打進器材室，她站在金光裏，白色的校服反射著陽光，周身都圍繞著灼眼的炫光，烏黑的發絲也打上金色光暈變得透亮。
這時，有兩個男生進來，找李為。
崔是：“你怎麽這麽慢，還打不打了……”
秦見微見此，經過兩人身邊出去了。趙乾轉身目送秦見微離開，又回頭看李為。
李為把球傳給崔是：“打，走了。”
崔是拿球出去，趙乾還在回想著剛才進來看到的一幕，靠近李為剛開口：“秦見微和你……”
“離她遠點。”李為打斷，說完不多解釋，出去了。
李為嚴肅的警告一下讓趙乾楞住了，和以往爽朗的反常態度截然相反，這次這麽嚴肅。
“什麽啊。”
晚自習放學後，秦見微在十字路口邊的四季公園前的小廣場上卸了書包開始鍛煉。
她按照慣例，俯臥撐，深蹲各來三組，又打了十分鐘拳，最後跳起來抓著單杠做引體向上。
練完回家，走回去的時間剛好能消消汗。
秦見微看著不遠處隱在樹影後的人形，繼續做。
李為的跟蹤仍在繼續。
秦見微沒有戳破。李為也沒有其他動作。
她在觀察李為，李為好像也在觀察她。
秦見微摸不清他到底圖什麽。秦見微松開單杠落地時想，也許，李為是個變態，他不是討厭自己，其實是喜歡？
不，也可能不是喜歡，至少，在她看來。
秦見微擦幹額頭的汗，拿起書包回家。
汝陽一中校門前，晝夜不停滾動的高考倒計時字幕最後的數字來到最後倒計時。
作為高考考點，布置考場加高考兩天，高一高二共放假五天。
放假前一天晚自習，汝陽一中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裏，身穿校服的學生們俯首做題，突然，所有教室的燈在一瞬間全部熄滅，熱烈的歌聲從四面八方湧入，寂靜的校園陡然間沸騰。
是一年一度為高考生加油祈福的喊樓活動。
學生都蜂擁至走廊，加入這場狂歡。
教室裏空無一人，同學都擠在走廊上唱歌發洩，夜色裏，人頭攢動，零星燈光在走廊上隨著節奏搖曳。
夏夜跟著熱鬧躁動。
秦見微從人群裏抽離，轉身進了教室。走了幾步，轉頭。
昏暗教室裏，她看到李為。
空蕩的教室裏，只有他們倆人，而一墻之隔，就是朝夕相處的同學。
兩人對視。
秦見微輕輕開口。
她說：“李為，這是你的癖好嗎？”
室外一片嘈雜，可李為聽得很清楚。
她聲音輕柔，看了眼外面，“還是說，這樣會讓你興奮？”
她邊說便慢慢倒著走，走到自己座位上，雙手在身後撐著桌面側頭依舊望著李為。
她雙肩微微凸起，後背微弓起一個弧度，姿態很放松，側身顯得纖細，夜裏像是模特畫報上的姿勢。
她的眼睛凝視著他，燈滅了光線晦暗，但李為確信，她那雙眼睛此時一定帶著戲謔。
李為什麽都沒說，秦見微沒趣地聳了下肩，好像還笑了下。
輕飄飄的一聲，癢意鉆進他耳膜。
她彎腰從包裏拿了東西，李為沒看到她拿的是什麽。
她右手攥著垂在身側。
“你拿的什麽。”
秦見微一怔。
“你管我拿什麽。”
好像就是這裏開始，秦見微話裏沒有了剛才的氛圍，毫不留情地頂回去。
眼睛再也沒在李為身上放一毫，徑直要從他身邊過去。
在她走過來的時候，李為感覺自己心臟跳的越來越厲害，身後同學們的歌聲像放慢又清晰地放大在耳邊，在秦見微離他還有一步時，李為突然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鉗住她右手，將人按在墻上，奪了她手裏的東西。
不是想象中的形狀，也不是想象中的手感。
細長條圓柱體，軟軟的。
下一秒，秦見微已經擡腳踹在他大腿上，李為被踹的後退兩步，恰好後面就是講臺，身體後仰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為！你有病吧！”
有幾人聽見動靜進來，問怎麽了。
秦見微上前從他手裏拿回卷紙，轉頭出去了。
晚上鍛煉完回家，秦見微洗漱之後，靜坐在桌前。
又想到晚上發生的事。
“變態，有病。”
秦見微低聲罵道。
發洩一通後，又一股無名煩躁竄上心尖。
李為讓她感到不安。
有人關註，就有可能察覺，然後在某個她不在意的細節暴露。
秦見微打開定位，看著屏幕上紅色的圖標，深呼吸。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
沒關系，那就做的更完美好了。
秦見微慢慢睜開眼，將手機放在一邊，低頭繼續做題。
在眾人期盼和等待下，高考落下帷幕。
高考結束，高一高二同學返校，回到班裏，將考場恢覆原樣，順便換座位。
這次，李為的位置剛好在了秦見微身後。
李為搬著桌子挪過去的時候，正好和秦見微迎面碰上，這次，她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在同桌齊其和她說話時，她一眨眼，臉上又恢覆了往常的笑容。
秦見微的成績很好，班裏人緣也不錯，課下，總有附近的同學來和她討論問題。
課間，李為上完廁所回來看到秦見微正轉身趴在他們桌子中間給崔是寫步驟。
察覺到李為坐下，秦見微擡頭瞄了他一眼，眼睛圓溜溜的，貓一樣，然後原本放在李為桌子上的左臂收回去，右手帶著紙往崔是的方向挪了挪。
李為在旁邊坐在，聽出來秦見微說的和數學老師講的方法不一樣，但好像比老師說的簡單。
但崔是中間步驟沒懂，於是秦見微就用筆尖指著，給他又講一遍。
崔是很興奮地大叫一聲，激動地對秦見微說謝謝，我懂了。
秦見微沖他笑道，沒事。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聲音回應的也很溫柔。
秦見微拿好草稿紙和筆，轉過去的時候，頭發帶掉了李為放在桌角的筆。
李為彎腰伸著胳膊鉆進桌子下面去撿，他手摸到筆起來時，視線稍微往前一擡，看到凳子前面秦見微裹著白襪的腳踝輕輕晃著。運動鞋潔白的鞋幫有節奏地磕在一起。
跟腱細長，小腿勻直。
青春，悠閑。
李為耳邊突然浮現秦見微那天夜裏問他的話。
這樣會讓你興奮？
氣血一下翻湧。
李為猛地起身，一下磕在桌板上，課桌都頂起來。
崔是感到這動靜，看著李為從下面鉆出來，耳朵脖子紅成一片，驚了：“你這麽激動幹嘛？”
“沒有，我撿筆。”李為急忙擺手解釋，可餘光看到前座的人好像轉了下頭，像是往後瞟了一眼。
！！！
秦見微沒說話，但他就是莫名能懂她這一小小動作所表達的意思。
他不是！他沒有！
晚自習，班主任突然上講臺問：“咱們班同學有誰高考放假這幾天約劉嬋出去玩嗎？”
大家這才註意到，今天班裏有個人的位置是空的。
劉嬋失蹤了。
教室裏亂成一團。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不知道啊……”
一時間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李為看向坐在前面的秦見微，她只是看了眼劉嬋的方向，然後低下頭繼續做作業。
“好了，安靜！做作業吧，如果有誰知道關於劉嬋的消息，可以來找我。”
躁動被強制消弭，班裏再次恢覆往常的平靜。
晚自習放學，大家都背上書包離校，劉嬋失蹤的消息成了和別人同行出校的交流話題。
下樓時，齊其也和秦見微說起這事。
“我聽佩佩說，劉嬋5號離開家，昨天開始就聯系不上，她媽已經報警了。”
方文佩是劉嬋在班裏交好的朋友，晚自習被班主任叫出去詢問過知不知道和劉嬋約好出去玩的人是誰。
“她應該沒事吧？”齊其有些擔憂。
秦見微思索，搖搖頭：“不知道。”
齊其輕聲哎了一聲，說：“希望她平安回來。”
“但願。”秦見微說道。
出了校門兩人告別。
秦見微直行，右拐，走到街心公園，剛將書包放在石凳上，李為已經堵在她面前：“是不是你幹的？”
迎面的質問讓秦見微不自覺沈眉，她側一步從李為面前移開。
“什麽是不是我幹的？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呢？”
“我說劉嬋失蹤，是不是你？”
秦見微眉頭又壓下去幾分：“李為，你有病吧？”
見秦見微臉上沒有一絲被揭穿的慌張，過硬的心理素質讓李為驚嘆。
“你裝什麽啊？”
李為嚴肅正義的逼問讓秦見微意識到他是認真的，他真覺得劉嬋的失蹤和自己有關系。
人在無語的時候果然會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我裝？”秦見微迎面對上李為逼迫的眼睛，“劉嬋失蹤了，你覺得是我幹的？請問，你質疑我的理由呢？你堵在這裏逼問我的證據呢？”
秦見微停頓，等待李為舉證，可他沒有。
“如果沒有，你憑什麽汙蔑我？”
“但你怎麽證明，和你沒關系呢？”
秦見微聽到這句差點沒噴出來，她上前指著李為胸口：“我還覺得劉嬋的失蹤和你有關系呢！”
李為震驚了。
和他有什麽關系。
“誰知道，你有沒有跟蹤尾隨監視劉嬋。也許你謀劃著想對她下手，結果發現，被別人捷足先登了？然後，你現在是在賊喊捉賊。”
“你不要亂說！”
秦見微笑了：“你現在知道話不能亂說了？”
“不過，想想，你真的很可疑。你跟蹤劉嬋就沒有發現她有什麽異樣嗎？”
“你不要瞎說，我沒有跟蹤她。”
秦見微剛想說，你覺得我信嗎？下一秒就聽到李為說：“我只跟蹤了你一個。”
他說著這話，偏偏一臉坦誠，好像之前李為形象在她心裏還沒有崩塌時的俊朗陽光。
秦見微突然覺得惡心，扯下嘴角：“你真變態。”
李為眼睛都瞪得比平時大：“我變態？你怎麽有臉說我變態？”
秦見微看著李為清澈又憤怒的眼睛，反問：“你怎麽好意思反駁我？你夜裏跟蹤尾隨我多少天了！你要不要自己數數！我回班你都要趁著大家都在外面回來堵我，連我手裏的東西都搶，整天坐在我後面視，奸我，躲在桌子下面偷窺，李為，你心裏有問題你自己知不知道。”
李為被懟的面紅耳赤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無法反駁。
他張了幾次嘴想說什麽又閉上，叉著腰摸了下腦門，終於想起來，沖秦見微說：
“那你呢？你每天晚上在這裏鍛煉打拳，知道被男生跟蹤尾隨也不害怕，還繼續夜裏一個人在街上游蕩不回家，還有！”
他好像終於找到了能夠徹底扳倒秦見微的鐵證，聲音都跟著大了起來，抓起秦見微放在一旁的書包拉開拉鏈提著底，將東西全倒出來。
包裏的東西囫圇粗暴的全掉在地上。
夜色裏，書，作業，文具袋，還有落在最上面的水果刀。
李為指著眼前這把綠色的刀，一連問了兩遍：“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秦見微看著那把水果刀，過了兩秒，平靜地說：“一把刀，怎麽了？”
怎麽了？
哈——還問他怎麽了？
李為對秦見微冷靜卓絕的回應嘆為觀止。
“你說怎麽了？你為什麽會隨身攜帶一把刀在身上？每天放學都在這裏鍛煉習武，你想幹什麽？”
夜裏，旁邊有車駛過，映亮兩人對峙的瞳孔，像野獸的眼睛。
“我包裏放什麽，想做什麽，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向你解釋。李為，是你，不經我的允許，擅自動我的東西，是你過界了。”
秦見微留下這句後蹲下去收拾東西離開，她不想再和李為糾纏。
是的，她有著縝密的思維，冷酷的心態，超出常人的屹立耐心，日覆一日的堅持，默默地埋伏在深夜，等一個機會伺機而動。
也許她還有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
李為盯著她的動作，突然開口：“我可以告訴警察，說你和劉嬋失蹤有關系，還有我的發現，然後你會接受警察的調查，在那之後，你周圍如果出現什麽意外事故，你覺得警察會不會第一個想到你？”
他看到秦見微收拾東西的手停住了。
她蹲在一地課本前面，低著頭，束在腦後的馬尾此時乖垂在她肩前，沒有其他動作，她也許在猶豫。
李為轉身剛邁出一步，聽到他想聽的那句話。
“你想怎麽辦？”
偷偷長舒一口氣，李為回頭說：
“把你手機給我，我要看你和劉嬋的短信通話和消息記錄。”
秦見微打開手機，依次打開各個軟件，讓李為查看。
她和劉嬋的對話框停留在今年除夕時劉嬋群發的新年祝福。秦見微回了她新年快樂。
又打開短信，幹幹凈凈，通話記錄裏面也沒有一絲和劉嬋有關的信息。
好像真的和她沒關系，但想到剛才秦見微異常的妥協退讓……
“可以了吧。”秦見微催促，伸手要拿回手機。
“我再看一下……”李為側了一下躲過了她的手。
李為返回主屏幕，想要再看著時，發現一個文件夾裏的圖標，剛點開時，秦見微立刻伸手要搶，李為條件反射舉高，意識到不對——哈哈，他就說有問題，被他抓到了吧！
“給我！”
秦見微跳起來奪手機。
“還給我！！”
李為轉身避開，仗著身高優勢，手機依然舉在高處。他仰著頭，眼睛緊緊盯著屏幕，手機反應了兩秒，打開，屏幕上，暗色路網中心是一個紅色的圖標。
可他還沒有細看，膝蓋後窩被人發狠地一踢，李為吃痛，直接單膝跪在地上，秦見微站在他面前，呵出一口氣，彎腰取回了手機，然後拿過書包蹲下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秦見微要拿起水果刀時突然被李為一把按住，他整個手臂撐直壓在她手上，刀柄在手心裏硌得她生疼。
秦見微擡頭。
“你要殺人？”
她冷冷地看著李為。
“松手。”
李為不放。
秦見微右手手刀猛地擊中李為左臂肘灣。
李為撐地的左胳膊一軟，人也跟著往旁邊趔趄。
而秦見微，已經把刀重新塞到書包裏。
李為看著她將其他東西收拾完，說：“你最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否則，一旦發生命案，我會第一時間舉報你。”
秦見微嘴角好像不屑地掀了一下，沒有說話，起身離開，垂在胸前的馬尾，被她反手甩在身後。
“秦見微。”
李為叫她。
“秦見微！”
她走出兩步才停下，慢慢側了半身，只給了半個餘光。
李為站在原地，右手兩指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著她。
是個警告。
I'm watching you.
我會一直盯著你。
秦見微將書包甩到背上，擡手朝李為豎了中指，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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